天色很暗, 正屋內留著的殘燈暗光綽綽，加上隔著一層窗戶，院中幾乎伸手不見五指。伴隨著秋葉呼呼的風聲，間隙似乎能聽到隱隱約約的響動, 窸窸窣窣, 像幽暗處老鼠穿行。

撫幼院外墻墻根蹲著三個人影。

“時間差不多, 該行動了吧？”帶著褐毛帽子的男子對著雙手呵了一口氣, “這院子裏的小寡婦也不知使了什麽手段攀上將軍府，一幫子命賤的孤兒倒天天吃得起幹飯！今晚咱們大幹一筆, 明天也喝酒吃肉！”

有個膽小的同伴有顧慮：“李哥，你, 你也說那小寡婦攀上了將軍府, 咱們搶了他們, 真不怕將軍府的報覆嗎？”

被稱作“李哥”的人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：“二楞子！你不說，我不說，誰知道是咱們動的手？”頓了頓, 他又“嘿嘿”一笑：“而且你們想啊, 那年輕將軍跟個寡婦搞在了一塊, 肯定不敢放在臺面上來講。那將軍府要是敢幫著寡婦出頭，咱們就把他倆的醜事在城中大肆宣揚！哼, 那小寡婦是不怕了, 我倒要看看那年輕將軍愛不愛惜名聲！”

這番話安撫了其他兩人，另一個人咽了咽口水，催促道：“明白了李哥。”他擡頭望了一眼院墻：“走吧。白天我確定過了, 從這裏翻過去就是西廂房, 西廂房南邊一點就是竈房的位置, 那些糧食肯定都放在竈房。”

“幹的不錯！”李爭拍了拍他的肩膀, “來，你們打頭，我斷後，咱們去搬糧食！”

“唉，我進去，我來帶路。”說罷，同伴猛地站起身，走向旁邊用廢棄物堆積起來的墊腳堆，還算靈活攀爬了上去，輕輕松松將自己掛到墻上。

李爭和另一個膽小的同伴緊隨其後，在下面仰著頭詢問：“看到什麽了？”

“黑布隆冬的，啥都看不到。”探路的男人揉了揉鼻子，“都在睡覺呢，沒事。”他小心翼翼擡腳勾住墻頭，將整個人坐了上去。下面一片黑暗，說沒有膽怯是假的，但同伴還在下面等待，他也沒心思想太多。做好心理準備後，他深吸一口氣，眼睛一閉，直楞楞往下一跳。

在外面兩人連忙靠到墻邊：“怎麽樣？”

“在呢，小點聲！”同伴的聲音隔著一道墻從裏面傳來，“很安全，李哥，你們翻進來，快點！”

留在外面的兩人對視一眼，目光中興奮快要滿溢。膽子最小那個不想留下斷後，主動要求先進去，可等他一落地，李爭就聽到他用驚疑的語氣說：“李，李哥，阿柴不見了。”

已經攀上墻頭的李爭不以為意：“他可能等不及，先去找竈房了。”

“真，真的嗎？”膽子小的整張臉都皺到了一起。

“媽的我就說不應該帶你來。”李爭開始罵罵咧咧，“你要是害怕，今晚就留在家裏睡覺好了，等著餓死唄，還跟著我們過來幹什麽，就會添亂。”

那膽小的男人好像還想反駁兩句，但口中剛說出“我不”兩個字，聲音便驟然掐斷。

李爭一躍而下，嘴裏還在念叨：“你不什麽，下次再有這種發財的機會，你看老子帶不帶……”古怪的是，他的話也戛然而止。待他揉著眼睛確定眼前看到的一切後，他倒吸一口冷氣，下意識就想往後跑。

但院內不比院外，根本沒有可供攀爬的雜物堆，他只能徒勞靠在墻上。

下一刻，長木棍的頂端已經抵住了他的後背。

“老實點，跟我們過來。”

黑夜中，李爭其實看不清楚對方模樣，但此時這道聲音一響起，他驟然意識到——包圍住他的，不過是幾個身高還不到他胸口的小屁孩。

也是，一座撫幼院，能出什麽厲害角色？

想到這裏，原本慌亂的李爭慢慢冷靜下來。他眼珠子一轉，轉過身，伸手握住胸前的棍子：“小，小弟弟，有話好好說，咱們，是不是有什麽誤會？”

昭義肅著一張臉：“夜半三更，私闖民宅，你倒是說說我們之間能有什麽誤會？”

“不，可不是這樣，我好像是，認錯門了，哎喲，我走錯門了！”李爭拖延著時間。

昭義被氣笑：“門在哪裏？你這是翻錯墻了吧？”他用棍子敲了敲李爭肩膀：“不管怎麽樣，等著跟我們去見官吧。”

他說得認真，但李爭註意力其實一直在棍子身上。昭義敲著棍子的時候，他敏銳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，於是握著棍子頂端的手一用力，竟趁著昭義沒反應過來，拽著棍子將昭義拉到自己身邊。

燕樾在不遠處看著之前兩個人，沒照顧到這邊，見狀大喝了一聲，但還是阻止不了李爭反手將昭義鉗制住。他一只手繞著脖子控制住昭義，另一只手胡亂揮舞著棍子：“小屁孩，我警告你們，別，別過來。”

場面一下超出預期，在場的孩子都有些懵。所幸的是他們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反應過來，迅速恢覆了鎮定。其中一個男孩子還出言勸道：“你冷靜一點，別傷人，什麽事情都可以商量。”

“老子跟你們這些小屁孩有什麽可商量的？”李爭瞪著眼睛，滿臉兇惡，“你們這裏的主事人呢？叫他出來！躲在一群孩子後面算什麽本事？”

兩撥人僵持途中，燕樾交接完手裏的事情走了過來。

他看著李爭：“看來你才是這夥人的領頭吧？”

李爭輕蔑一笑：“是又如何。”

“堂堂一個領頭人，居然讓自己的屬下打頭，自己走在最後面。”燕樾聲音低沈，看向昭義目光中流露出歉意，“這確實是我沒想到的。”孩子們安排的計劃中，將最精銳的那波人力都集中在了前兩個人身上，卻沒想到這夥人中實力最強的李爭居然走在後面，這才導致現在這場意外。

“不是的……”昭義愧疚地道歉，“是我不對，我見前面兩人輕易落網，這才大意給了他機會……”

李爭怒火攻心：“你們在說什麽玩意兒？閉嘴！給老子閉嘴！”

燕樾用眼神示意昭義安心，看向李爭：“你的兩個兄弟落在我們手裏，我們這邊用兩個人換昭義一個。今夜之事就到此為止，你們回去，我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。”

李爭眼珠子一轉：“呵，確實要交換。但出了我兩個小弟，你們還得把竈房裏的米糧交給我們。”

昭義聽得氣急：“你要不要臉，本來我們……”

李爭收緊手臂，威脅道：“安靜點。”

燕樾眼珠子一轉：“可以是可以……但你得保證不能傷害我們。”

李爭咧嘴一笑：“行。”

燕樾轉過身，看向其他兩個小偷所在的地方，開口喊道：“姚臻，你們給那兩個人松綁，然後你們回房間，我帶他們去竈房拿東西。”

姚臻一楞：“燕樾，這……”

他話剛出口，突然看到燕樾朝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。

姚臻話鋒瞬間一轉：“這，這就來。”他扭頭看向身邊同伴，幾個孩子交換了一下眼神，便彎下腰在兩個小偷身上摸索。

片刻後，姚臻擡起身體：“燕，燕樾，剛才好像綁太緊了，我們這，解不開啊。”

“怎麽解不開？”燕樾皺眉，“剛才怎麽綁的，就怎麽解綁，快點！”

姚臻：“剛才是幾個人一起用力拽的繩子，可，可解綁不好使勁，我試過了，幾個結打得太死了。”

燕樾：“再試試，盡量快點。”他看向李爭：“看來得等一會兒。”

李爭不耐煩：“磨磨唧唧的，你們能幹成什麽事？”

燕樾他們雖然人多，但全都是一群孩子，事情發展到這時候，李爭的防備已經降低許多。他左右觀察片刻，拽著昭義往自己兩個小弟那處蹭：“有那麽難解嗎？結打成什麽樣子了？”

姚臻蹲在地上，嘴裏嘀咕著應道：“解不開啊，真解不開，我手都拽痛了。”

李爭彎著腰朝他靠近：“讓我看看。”

他瞪大眼睛想要去瞧仔細，下一秒，姚臻轉過身，手中攥著把泥土直接往他臉上一灑。

李爭反應不及時，被細泥砂進了眼睛，當即大喊出聲。但很快，他後背被重重一拍，他受痛脫手，昭義趁機掙脫鉗制，而李爭已經重重跌落在地。

姚臻上前扭著他的肩膀：“哼，大壞蛋！還敢猖狂！”

孩子們通力合作，不過短短幾個呼吸間，李爭也跟著被大綁起來。三個夜賊齊刷刷坐在地上，六只眼睛瞪著燕樾等人。

燕樾看向剛過來的黃萱兒：“昭義沒事吧？”

“沒事。”黃萱兒搖搖頭，“手臂有些扭傷，不嚴重。”

燕樾點點頭。

他輕呼出一口氣：“沒事了，你們去休息吧。太晚了，別明天起不來。”

新來的小姑娘們看了一眼李爭三人：“他們怎麽辦？”

“我會安排人守夜，明天讓官差把他們帶走。”燕樾道。

姚緒上前：“我們也可以幫忙守夜啊，你們這裏幾個人……”

眼看今夜之事已經告一段落，暗處的奚新雨收回目光，擡手伸了伸懶腰。她相信燕樾等人的能力，於是幹脆利落轉身離開，準備回房間繼續睡覺。

剛走到東廂房，她腳步一頓，目光淩厲地看向東面院墻。

“還有漏網之魚？”奚新雨低喃一聲，回頭確認過燕樾那邊還屬正常，她三兩步走到院墻邊，敲了敲墻磚，溫聲詢問道：“自己下來嗎？”

涼風吹過，院內樹枝輕擺，月華如水，本是良夜。

奚新雨等了片刻，就在她要失去耐心的前一刻，有布料摩擦的細微聲音響起，接著，便是一個人輕巧落在她面前。

對方落腳點離自己太近，奚新雨有些嫌棄地退後兩步，擡起頭剛要說話，看清對方相貌，又突然住了嘴。

月色下，沈桐摸了摸鼻子：“本想著明日再來……”

奚新雨回神，勾起嘴角：“那現在是怎麽回事？”

沈桐看著她：“抱歉。”他臉色泛紅，卻沒有別開眼：“……沒忍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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